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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的“好”与“不好”

日期:2023-5-17 10:47:38
 

 作者:叶圣陶

怎样才能使文章“好”呢?或者怎样是“不好”的文章呢?我不想举那些玄虚的字眼如“超妙”“浑厚”等等来说,因为那些字眼同时可以拟想得很多,拿来讲得天花乱坠,结果把握不定它们的真切意义。我只想提出两点,说一篇文章里如果具有这两点,大概是可以称为“好”的了;不具有呢,那便是“不好”。这两点是“诚实”与“精密”。

在写作上,“诚实”是“有什么说什么”,或者是“内面怎样想怎样感,笔下便怎样写”。这个解释虽浅显,对于写作者却有一种深切的要求,就是文字须与写作者的思想、性情、环境等一致。杜甫的感慨悲凉的诗是“好”的,陶渊明的闲适自足的诗是“好”的,正因为他们所作各与他们的思想、性情、环境等一致,具有充分的“诚实”。记得十五六岁的时候,有一个同学死了,动手作挽文。这是难得遇到的题目。不知怎样写滑了手,竟写下了“恨不与君同死”这样意思的句子来。父亲看过,抬一抬眼镜问道:“你真这样想吗?”哪里是真?不过从一般哀挽文字里看到这样的意思,随便取来填充篇幅罢了。这些句子如果用词适合,造语调顺,不能说“不通”。然而“不好”是无疑的,因为内面并非真有这样的情感,而纸面却这样说,这就缺少了“诚实”。我又想到有一些青年写的文章。“人生没有意义”啊,“空虚包围着我的全身”啊,在写下这些语句的时候,未尝不自以为直抒胸臆。但是试进一步自问:什么是“人生”?什么是“有意义”?什么是“空虚”?不将踌躇疑虑,难以作答吗?然而他们已经那么写下来了。这其间“诚实”的程度很低,未必“不通”而难免于“不好”。

也有人说,文章的“好”“不好”,只消从它的本身评论,不必问写作者的“诚实”与否;换一句话说,就是写作者无妨“不诚实”地写作,只要写来得法,同样可以承认他所写是“好”的文章。这也不是没有理由。古人是去得遥遥了,传记又多简略,且未能尽信;便是并世的人,我们又怎能尽知他们的心情身世于先,然后去读他们的文章呢?我们当然是就文论文;以为“好”,以为“不好”,全凭着我们的批评知识与鉴赏能力。可是要注意,这样的说法是从阅读者的观点说的。如果转到写作者的观点,并不能因为有这样的说法就宽恕自己,说写作无需乎一定要“诚实”。这其间的因由很明显,只要这样一想就可了然。我们作文,即使不想给别人看,也总是出于这样的要求:自己有这么一个意思情感,觉得非把它铸成个定型不可,否则便会爽然若失,心里不舒服。这样提笔作文,当然要“诚实”地按照内面的意思情感来写才行。假若虚矫地搀入些旁的东西,写成的便不是原来那意思情感的定型,岂非仍然会爽然若失吗?再讲到另一些文章,我们写来预备日后自己复按,或是给别人看的。如或容许“不诚实”的成分在里边,便是欺己欺人,那内心的愧疚将永远是洗刷不去的。爽然若失同内心愧疚纵使丢开不说,还有一点很使我们感觉无聊的,便是“不诚实”的文章难以写得“好”。我们不论做什么事情,发于自己的,切近于自己的,容易做得“好”;虚构悬揣,往往劳而少功。我们愿望文字写得“好”,而离开了自己的思想、性情、环境等,却向毫无根据和把握的方面乱写,怎能够达到我们的愿望呢?

到这里,或许有人要这样问:上面所说,专论自己发抒的文章是不错的,“不诚实”便违反发抒的本意,而且难以写得“好”;但是自己发抒的文章以外还有从旁描叙的一类,如有些小说写强盗和妓女的,若依上说,便须由强盗妓女自己动手才写得“好”,为什么实际上并不然呢?回答并不难。从旁描叙的文章少不了观察的工夫,观察得周至时,已把外面的一切收纳到我们内面。然后写出来,这是另一意义的“诚实”;同样可以写成 “好”的文章。若不先观察,却要写从旁描叙的文章,就只好全凭冥想来应付,这是另一意义的“不诚实”。这样写成的文章,仅是缺乏亲切之感这一点,阅读者便将一致评为“不好”了。

所以,自己发抒的文字以与自己的思想、性情、环境等一致为“诚实”,从旁描叙的文章以观察得周至为“诚实”。

其次说到“精密”。“精密”的反面是粗疏平常。同样是“通”的文章,却有“精密”和粗疏平常的分别。写一封信给朋友,约他明天一同往图书馆看书,如果把这意思写了,用词造句又没毛病,不能不说这是一封“通”的信,但“好”是无法加上去的,因为它只是平常。或者作一篇游记,叙述到某地方去的经历,如果把所到的各地列举了,所见的风俗、人情也记上了,用词造句又没毛病,不能不说这是一篇“ 通”的游记,但“好”与否尚未能断定,因为它或许粗疏。 文字里要有由写作者深至地发见出的、亲切地感受到的意思情感,而写出时又能不漏失它们的本真,这才当得起“精密”二字,同时这便是“好”的文章。有些人写到春景,总是说“桃红柳绿,水碧山青”,无聊的报馆访员写到集会,总是说“有某人某人演说,阐发无遗,听者动容”。单想敷衍完篇,这样地写固是个办法;若想写成“好”的文章,那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。必须走向“精密”的路,文章才会见得“好”。譬如柳宗元《小石潭记》写鱼的几句:“潭中鱼可百许头,皆若空游无所依。日光下澈,影布石上,佁然不动,俶尔远逝,往来翕忽,似与游者相乐。”是他细玩潭中的鱼, 看了它们动定的情态,然后写下来的。大家称赞这几句是“好”文字。何以“好”呢?因为能传潭鱼的神。而所以能传神,就在乎“精密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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